刑事審判參考（2021.5 第129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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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5號】杜某、李某貪污、非法轉(zhuǎn)讓土地使用權(quán)、詐騙案?-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案件的相關(guān)程序問題
二、主要問題
(一)同一案件中有多名被告人的，對其中部分被告人在法定刑以下量刑，應當如何履行報核程序？
(二)被告人犯數(shù)罪的，對其中一罪在法定刑以下量刑，應當如何履行報核程序？
(三)自然人犯罪中存在單位犯罪因素的，量刑上應當如何把握？
三、裁判理由
(一)同一案件中有多名被告人的，對其中部分被告人在法定刑以下量刑，應當僅對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的被告人的量刑部分報核
刑事訴訟法及其解釋規(guī)定了對被告人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的報送復核程序，但對于同一案件存在多名被告人，部分在正常幅度內(nèi)量刑，部分在法定刑以下量刑的情形，是否需要全案報送最高人民法院法院核準未作明確規(guī)定，實踐中做法不盡統(tǒng)一。
我們認為，對于此種情況，應當僅對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的被告人的量刑部分報核，其他被告人的判決正常生效，不受報核程序的影響。
理由如下：
1.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的核準程序是刑事訴訟中一項特殊的審判程序，是對二審終審審級制度的補充。審理法院在沒有法定減輕處罰情節(jié)的前提下對被告人減輕處罰，本身是對法律的一種突破，為了監(jiān)督、平衡法院的特殊減輕處罰權(quán)，刑法規(guī)定此類案件應當層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因此，上級法院和最高人民法院監(jiān)督、審查的重點是根據(jù)案件的具體特殊情況是否應當在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無須再對正常量刑幅度內(nèi)判處刑罰的同案被告人進行審查。
2.雖然刑事訴訟法及相關(guān)解釋沒有明文規(guī)定此種情況，但可以參照死刑核準程序進行辦理?！蹲罡呷嗣穹ㄔ宏P(guān)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四百三十條（南京刑事注：該處引用的是法釋〔2012)21號解釋，對應2021年修正的法釋〔2021)1號解釋第五百一十二條）規(guī)定，同案審理的案件中，部分被告人被判處死刑，對未被判處死刑的同案被告人需要羈押執(zhí)行刑罰的，應當在其判決、裁定生效后十日內(nèi)交付執(zhí)行。因而，我們同樣有理由認為，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的報核程序也不影響同案被告人判決、裁定的生效。并且，相對于死刑核準程序而言，法定刑以下判處刑罰的案件涉及的犯罪事實可能更輕，同案被告人判處的刑罰可能更短，如果都要等到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后才生效，不僅會影響同案被告人的執(zhí)行，而且很可能會造成最高人民法院尚未核準，判決的刑期已經(jīng)屆滿，導致對同案被告人權(quán)利的實質(zhì)侵犯，也造成下級法院在報核此類案件時多一層顧慮。
本案中，任丘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上訴后，滄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判決，并依法將案件層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但一、二審對同案被告人李某4、劉某5均是在法定刑幅度內(nèi)判處刑罰，因而兩名同案被告人的定罪、量刑部分在二審判決后已經(jīng)生效。滄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僅需對被告人杜某6、李某7在法定刑以下量刑部分向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報送核準，而不應將全案一并報核。
(二)被告人犯數(shù)罪的，對其中一罪在法定刑以下量刑，原則上應將被告人所犯該罪的量刑部分層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本案中，報核的兩名被告人分別犯貪污罪，非法轉(zhuǎn)讓土地使用權(quán)罪和詐騙罪，其中貪污罪、非法轉(zhuǎn)讓土地使用權(quán)罪是在正常幅度內(nèi)量刑，只有詐騙罪是在法定刑以下量刑。對于此種被告人犯數(shù)罪的，對其中罪或者部分罪名在法定刑以下量刑的情況，下級法院的報核范圍和上級法院的審查范圍，存在兩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對于此種情況，審理案件的法院應當僅就法定刑以下量刑罪名進行報核，對于其他罪名及綜合刑期無須報核，上級法院也僅對報核罪名進行審查。
第二種意見認為，下級法院的報核范圍和上級法院的審查范圍應當是涉案被告人的全部量刑，包括法定刑以下量刑罪名、其他罪名和綜合刑期。
我們認為，對于此種情況，原則上審理案件的法院應當將法定刑以下量刑的罪名和綜合刑期部分層報最高人民法院核準，但上級法院發(fā)現(xiàn)被告人其他罪名在正常幅度內(nèi)的量刑部分明顯不當?shù)?，也應當指?/span>。理由如下：
1.審理法院對法定刑以下量刑罪名進行報核，上級法院就該罪名進行審查是法定刑以下量刑程序的應有之義。同時，對于被告人犯數(shù)罪的情況，影響被告人實質(zhì)刑期的除了單個罪名的判罰，還包括綜合刑期的判罰。因此，上級法院不僅需要審查對所涉罪名的量刑是否適當，還需要審查該罪名的量刑在綜合刑期中所占比例是否適當。換句話說，在最高人民法院核準被告人所涉罪名在法定刑以下的判罰之前，被告人的綜合刑期也不可能生效，最高人民法院的核準判決也必然包括對綜合刑期的實質(zhì)判斷。
2對于被告人其他罪名在正常幅度內(nèi)的判罰，原則上屬于審理法院的管轄和裁量范圍，因而不屬于審查、核準的范圍。最高人民法院在下發(fā)核準裁定時，可以不表述相關(guān)罪名的事實及量刑。有觀點認為，在無明文規(guī)定時，應當參照死刑復核案件裁判文書的樣式，而死刑復核裁定書中寫明了死刑被告人的非死刑罪名的犯罪事實。我們認為，法定刑以下核準案件與死刑復核案件存在區(qū)別：一是法律明文規(guī)定死刑復核應當全面審查案件，而對法定刑以下核準案件則無此種規(guī)定；二是死刑案件中死刑被告人的非死刑罪名同樣影響對該被告人主觀惡性、人身危險性的評價，關(guān)系到被告人是否被核準死刑的最終裁判結(jié)果，因而必須在文書中列明，但是法定刑以下核準案件多是因為一些客觀的、特殊的事由、情勢出現(xiàn)后導致在正常的量刑幅度內(nèi)對被告人判處刑罰會顯失公平，通常與被告人是否犯其他罪影響不大。因此，通常情況下最高人民法院的核準裁定不必表述非報核罪名的事實及量刑情況。
但是，如果最高人民法院在審查中發(fā)現(xiàn)其他罪名的量刑明顯不當?shù)?，考慮被告人的判決尚未生效，無論從公平正義還是從訴訟經(jīng)濟的角度都應當指出，并可以作出不核準的裁定。
本案第一次報核時，最高人民法院原則上僅對被告人杜某6、李某7所犯詐騙罪的量刑進行審查，但在審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在非法轉(zhuǎn)讓土地所有權(quán)一節(jié)，二被告人是將村集體土地轉(zhuǎn)讓本村村民作為宅基地使用，且所得收益用于村開支，原一、二審對二被告人所犯非法轉(zhuǎn)讓集體土地使用權(quán)罪的量刑偏重；且從全案考慮，二被告人經(jīng)集體決策，為償還建設村小學所欠債務實施詐騙行為，涉案款項亦主要用于該債務償還，沒有將贓款據(jù)為己有，原二審確定的綜合刑期偏重。故最高人民法院第一次未核準本案，發(fā)回滄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滄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調(diào)整刑期及其他問題后，將二審判決中杜某6、李某7所犯詐騙罪在法定刑以下量刑部分再次層報最高人民法院復核。最高人民法院針對二被告人所犯詐騙罪部分進行詳細評析，并作出核準裁定。
(三)本案詐騙犯罪中存在單位犯罪因素，量刑上應當予以考慮，適度體現(xiàn)從寬精神
根據(jù)卷中的事實和證據(jù)，二被告人杜某6、李某7在擔任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期間，因為村中小學的資金存在缺口，在大廣高速修建經(jīng)過該村時，偽造兩眼鋼管井，騙取大廣高速項目部補償款64萬元，所得賠償款絕大部分用于村小學校建設。
我們認為，被告人杜某6、李某7犯罪的主觀動機是為了解決村內(nèi)學校建設資金，犯罪系村委會集體決策、實施，犯罪所得亦被實際用于學校建設，二人所犯詐騙罪存在單位犯罪的因素。由于刑法分則并未規(guī)定單位可以成為詐騙罪的主體，根據(jù)《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guān)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十條的解釋》的規(guī)定，公司、企業(yè)、事業(yè)單位、機關(guān)、團體等單位實施刑法規(guī)定的危害社會的行為，刑法分則和其他法律未規(guī)定追究單位的刑事責任的，對組織、策劃、實施該危害社會行為的人依法追究刑事責任。杜某6、李某7直接組織、策劃、實施了相關(guān)詐騙行為，應當依法對此承擔個人責任，但是在量刑中可以充分考慮單位犯罪的因素。
綜上，二被告人詐騙財物59萬元，屬于數(shù)額特別巨大，應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chǎn)。基于上述考慮，且案件事實反映二被告人的主觀惡性和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均相對較小，對二人在法定量刑幅度內(nèi)判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顯失公平，故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滄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二人均在法定刑以下量刑，改判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五萬元的意見。
作者：段凰 最高人民法院刑二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