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事審判參考》（2014年第2輯，總第97輯）
[第962號]郭某1故意殺人案-如何認定故意殺人未遂情形下行為人的主觀心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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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主要問題
如何認定故意殺人未遂情形下行為人的主觀心態(tài)？
三、裁判理由
本案在審理過程中，存在兩個方面的爭議：一是被告人郭某1主觀上是否具有剝奪被害人姚么某生命的故意，這直接關系到其用菜刀砍被害人的行為是構成故意殺人罪還是故意傷害罪；二是如果認定郭某1構成故意殺人罪，那么殺人結果未發(fā)生系違背其本意的客觀障礙因素引起還是因其主動放棄繼續(xù)加害行為而導致，關系到其故意殺人犯罪成立未遂還是中止。具體分析如下：
（一）郭某1是否以剝奪他人生命為故意內容
根據(jù)刑法的規(guī)定，故意傷害罪是指故意非法損害他人身體健康的行為，故意殺人罪是指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的行為。故意傷害罪與故意殺人罪（未遂或中止）的相同之處表現(xiàn)為故意實施了侵害他人身體的行為，區(qū)別在于兩者故意的內容不同。故意傷害罪的行為人主觀上僅追求損害他人身體健康的結果發(fā)生，而并不希望甚至排斥死亡結果發(fā)生；故意殺人罪的行為人實施侵害行為時則積極追求或者放任死亡結果發(fā)生。本案被告人郭某1刀砍被害人姚么某的行為系殺人還是傷害，關鍵在于對其主觀內容的認定。
郭某1與姚么某系男女朋友關系，且有足夠證據(jù)證實郭某1對姚么某具有較深的感情基礎。從常理分析，說被害人的死亡結果違背被告人意志，有較強的可信度，也正是從這個角度，本案辯護人認為被告人僅具有傷害而不具有殺人的故意。我們認為，僅以此認定被告人不具有殺人故意，理由并不充分，也于法無據(jù)。關于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內容，必須將行為人置于行為實施時的特定情境中，綜合各種情節(jié)要素進行認定。
主觀內容包含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兩個方面。前者體現(xiàn)行為人對行為結果的預見情況，后者體現(xiàn)行為人對該結果所持態(tài)度。在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刑事司法原則的要求之下，主觀故意的內容只有外化為行為人具體的外在行動才具有刑法評價的意義，而這也恰為刑事司法實踐中認定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內容提供了可能。具體到本案中，被告人郭某1所持的工具系足以剝奪他人生命的菜刀，傷害的部位為頭面部等人體要害部位，行為方式為連續(xù)多次砍擊。如果被告人僅是使用菜刀刀背敲擊被害人，那么推定殺人故意尚存合理懷疑之處，但是被告人后來連續(xù)多次使用菜刀刀刃砍殺被害人的行為，足以使該懷疑得以排除。從被害人的傷勢情況來看，相關證據(jù)足以證實郭某1行兇時用力之猛，具有欲置被害人于死地的主觀心態(tài)。綜合以上客觀事實，足以認定被告人砍人時具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故意。且從作案動機分析，正是因為被告人對被害人具有較深的感情基礎，被害人提出分手，被告人又身患絕癥，故被告人自己活不了、“也不想讓她活”的供述符合常理，足以使法官形成其具有剝奪他人生命故意的內心確信。即使由于被害人得到及時救治，故意殺人的結果并未發(fā)生，但這僅影響故意殺人罪犯罪停止形態(tài)的判斷，而不影響對被告人實施砍人行為時主觀心態(tài)的認定。
（二）死亡結果未發(fā)生是否在被告人意志之外
本案被告人的殺人行為并未最終引起被害人姚么某死亡結果的發(fā)生．判斷被告人系犯罪中止還是未遂，關鍵在于判斷阻卻被害人死亡結果發(fā)生的因素是被告人的主觀意志還是其意志以外的因素。
根據(jù)刑法理論，犯罪中止包括自動放棄犯罪和自動有效防止犯罪結果的發(fā)生兩種情形。前者是在犯罪行為實施終了前，行為人主動停止本可繼續(xù)實施的加害行為；后者是在犯罪行為實施完畢后、犯罪結果尚未發(fā)生時，行為人自動有效地防止了犯罪結果的發(fā)生。而本案該兩種情形均不具備。被告人在其追求的殺人結果發(fā)生之前并未自動停止實施侵害行為，直到被害人頭面部大量出血， 倒地后不再掙扎，其誤認為被害人已經(jīng)死亡才停止侵害行為，也即被告人停止本可繼續(xù)實施的加害行為并非出于其對犯罪故意的自動放棄。在行為實施完畢后，被告人迅速逃離現(xiàn)場，對其行為所導致的后果即被害人的死亡置之不顧， 沒有采取任何的救助措施避免死亡結果發(fā)生，因而亦不能認定其自動有效地防止了犯罪結果的發(fā)生。被害人之所以未死亡，是因為他人報警，及時被送往醫(yī)院搶救?；谏鲜龇治?，我們認為，被害人未死亡的結果系被告人意志以外的原因造成，被告人的行為符合故意殺人犯罪實行終了的未遂的構成特征。理由如下：
第一，被害人死亡結果未發(fā)生這一客觀事實存在于被告人意志以外，且不以其意志為轉移。從性質上看，犯罪未遂中“意志以外的原因”應當與行為人完成犯罪的愿望相矛盾，本案被告人在其認定被害人已死亡、不可能再被“救活”的情況下，才停止其加害行為并逃離現(xiàn)場，這一點在其行兇后逃至其表妹張宏英住處時稱自己殺了姚么某等相關供述中可以得到印證。
第二，對被害人被“有效施救”這一客觀事實，被告人沒有預見，也不可能預見。本案屬于典型的事實認識錯誤，具體而言，屬于對因果關系的認識錯誤，即特定的犯罪結果未發(fā)生而行為人誤以為已經(jīng)發(fā)生，從而停止犯罪活動。根據(jù)刑法理論，判斷“意志以外的原因”不要求其客觀上足以阻止犯罪結果發(fā)生，而應當以行為人主觀感受為標準。在被告人拒不認罪的案件中，還要適度參考平均人的主觀認知標準。盡管本案被告人客觀上本可繼續(xù)實施導致死亡結果發(fā)生的殺人行為，但其因認識錯誤而“放棄”犯罪，符合未遂犯的本質特征。
第三，被害人被“有效施救”這一介入因素一經(jīng)成為現(xiàn)實，被告人故意殺人的行為就無法達到既遂，這正是犯罪未遂成立的應有之義。從作用上看，“意志以外的原因”應當與犯罪行為的發(fā)展和完成的進程相沖突。本案中，對被害人的相關施救行為無疑切斷了被告人的客觀殺人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的自然發(fā)展進程，使行為人在該次殺人意志支配下的犯罪行為所指向的邏輯結果最終無法實現(xiàn)。
綜上，本案被告人具有剝奪他人生命的故意，但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而使其犯罪行為未能得逞，應當按照故意殺人罪（未遂）的罪責定罪量刑。
